第八章

 

  「噯,你幹嘛啦?被下定身咒喔?」博倫在維崧眼前搖了搖手。維崧已經坐在交誼廳好幾個小時了。

 

  幾天前的詭異事情雖然把他和美蘭都嚇到了,可是兄弟怎麼說都不能夠在這種時候後退,再怕,也得搭搭兄弟的肩。

 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維崧眼神渙散,不知道是缺了三魂還是七魄的模樣。

 

  被紫雲拒絕令他很意外,非常意外。他從來沒有想過回復記憶之後竟然會有著如此的結果。

 

  「發生什麼事啦?」博倫為他泡了壺茶,能夠令維崧落魄如此的,想必是一個很長的故事。

 

  維崧木然的,把整個故事說了一遍。從相認到相熟,從疑惑到解惑,兩個時代交錯的故事,命運惡意的玩笑,他都毫不保留的告訴了博倫。

 

  「就是為了那樣的理由?」博倫不解。對於他來說,喜歡就喜歡,管他什麼理由和因果,反正喜歡上了就是鐵一般的事實。

 

  「可是你能回答到她的問題嗎?我不能。」維崧苦笑,「我不敢說我很了解她,從來都不。但至少,我知道她是個傲氣的人。除非她自願,否則她絕不會肯向任何強逼她的東西低頭,哪怕是強大的﹑無可抗逆的命運,她也會拼盡自己的力量去逆天。」

 

  「我沒辦法明瞭這樣的女生和這樣的想法。」博倫搖搖頭,他的世界很簡單,沒有去深究過這麼複雜的問題,而他不需要,亦不懂,「我大概是不能幫你解決些什麼的了。」

 

  「沒關係,你有聽我說話已經很好,」維崧拍拍博倫的肩,「能接受這麼奇幻的故事的兄弟也確實不多。」

 

  博倫綻開陽光的笑容,「是不能解決什麼,可是找樂子的功夫我卻很在行。」博倫把維崧拉上房間,瞇著惡魔般的笑容,「整理一下就走吧,主角。」

 

  博倫把維崧帶到一間位於角落,有著奇怪名字的pub,墮天使。

 

如同它奇怪的名字,裡面充滿了非一般的迷醉氣息。音樂不算太吵耳,但卻極有節奏感,帶動著每個人的心臟一起跳動,在pub裡共鳴成詭異的旋律。

 

  「很棒是吧?一進來我就覺得自己像是升仙似的。」博倫的雙眼帶著狂亂的興奮,逼不及待就把維崧拉進了舞池,與幢幢人影一起搖擺著身體,跟隨著心跳聲一般的旋律。

 

  碰碰,碰碰,碰碰。

 

  每一下聲響都把人擊得恍神。縱使舞姿不一樣,但大家都依著音樂令肢體擺動出相似的感覺。

 

  迷醉,狂亂,還有充滿慾望的氣息。

 

  「好詭異的地方。」博倫已經完全迷失了在舞池內,維崧從舞池退了出來,坐到了吧台。令他驚恐的是,當他隔著這麼一點距離來看舞池,他好像隱約看見舞池裡部分盡情嘶吼擺動的人,有著非人的特徵。

 

  半透明若隱若現的雙角,從嘴角露出一個尖的獠牙,還有稀落地覆蓋全身的奇異毛髮。

 

  維崧屏住了呼吸,緊張的揉揉眼睛。再睜大時,還是看見一樣的景象。

 

  「喲,是衝破輪迴屏障的孩子呢,難怪會看得見。」維崧惶恐的回頭,吧台後面的酒保掩嘴輕笑。

 

  這個酒保,很美。

 

  但維崧不知道該用美艷動人還是俊美無濤來形容這個人,他甚至無法分辦這個酒保的性別。當酒保笑的時候,維崧感覺自己的魂魄好像稍稍的離開了一下身體,真切的感受到什麼叫作「勾人心魄」。

 

  優美的線條,還有雌雄莫辦的外表。如瀑般的長髮深沉得如沒有星光的黑夜,隨性地束成一個馬尾,瞳孔的顏色應著光不時在漆黑與深紫之間轉換,深邃得似是要把人的靈魂給吸進去。

 

  這樣的人,勾起了維崧跟紫雲在酒吧初相識的記憶,令他頓時苦澀起來。

 

  「這杯我送的。賞面嚐嚐看我的特製調酒?」酒保泛著魅惑的笑,把一杯琥珀色的飲料推到維崧面前,「它叫忘憂草。」

 

  維崧愣愣的看著面前飄著淡淡香氣的美麗調酒,琥珀色的酒液就似是蜜漾的甜酒,屬於天神的逸品。他無意識地深深吸了一口酒香,然後不自覺地呷了一口。

 

  只是喝了一口,他就哭起來了。

 

  維崧不懂,但壓著心頭,一直勒緊他咽喉的感覺似乎隨著他的落下的淚而流逝。前世的記憶,今生的記憶,紫雲幾乎沒有變過的臉都在他的腦海一一滑過,乘著名為時間的洪流衝擊他的心湖,然後沈澱。

 

  那是真正的忘憂草,不是可笑的金針菜。

 

  到他發現的時候,他已經帶著醉意,看著空蕩蕩的酒杯。酒保托著腮好奇的看著維崧的反應,依舊帶著魅惑的笑,但臉上卻多了一點悲憫的溫柔。

 

  「感覺有好一點了嗎?」

 

  維崧茫然的點點頭,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美麗的酒保,心底湧起強烈的羞赧。

 

  被酒保這樣看著,維崧就似是被看穿一切,赤裸裸的站在這個人面前。

 

  舞池的射燈照過來,陰暗的吧台倏地亮了一下。本來看不清楚的維崧,藉著那一下的亮光,看見了酒保背後反光的翅膀,黑得亮晶晶的羽翼。

 

  「喔?發現了?」酒保笑笑,輕輕抖動一下背上的黑羽。

 

  「你是什麼?你是男的還是女的?」維崧無禮的衝口而出,他在這家pub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大了,渾然忘記了禮貌為何物。他只想知道為什麼這裡的人會有著奇怪的身體特徵,以及請他喝了一杯奇怪調酒的酒保到底是什麼東西。

 

  「我?」酒保臉上的笑容從魅惑轉變成戲謔,挑釁的向維崧緩緩搧動背上的黑羽,「你覺得呢?」

 

  維崧戰戰競競的猜想,該不會是……

 

  「墮天使?」維崧疑惑,「可是墮天使不都有性別的嗎?這一點我看不出來。」

 

  「聰明的孩子,卻還是個被困在世俗枷鎖的孩子。」眼前的酒保,或是說,墮天使,讚許的笑。點點頭,然後又搖搖頭。

 

  「我才不是被困在世俗枷鎖裡的人!」維崧突然失控的狂怒,他長久以來最大的弱點,最大的痛處被人硬生生的揭開了傷疤。

 

  他以為他懂。在紫雲一一為他解開心結之時,他以為他很懂。直到紫雲拒絕他,他才逼不得已的去思考為什麼自己會對紫雲一見鍾情,產生濃厚的好感。除了上輩子遺下來的愛意和思念外,是不是還因為惺惺相惜?在命運惡質的玩笑故意擺弄下的惺惺相惜。

 

  他無法面對,跟紫雲一樣無法面對自己的愛居然是出自這種理由。可他又無法違抗刻寫在靈魂的的愛意,只能一直天人交戰,一點一滴地讓這件事情磨蝕他的精神和意志。

 

 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。維崧顫抖著,帶著驚惶和怒氣,盯著面前這個什麼都知道的非人。

 

  「不然,你這麼激動幹嘛?」墮天使不屑,「世界只有黑和白嗎?性別真的很重要嗎?當你安慰自己說,是男是女都沒關係的時候,難道不是因為你愛的她剛好是個有著男性特徵的女生嗎?吭?」

 

  維崧無法反駁,但積聚下來的怒氣卻越加猛烈,而他只能對擁有未知能力的墮天使緊緊的咬牙。

 

  這些天來,不論是誰問的問題他都無法回答,令他覺得非常非常的不爽,非常非常的窩囊。

 

  「是你自己想要一個有著同樣缺憾的另一半,好讓你覺得自己很正常?」墮天使笑得更戲謔了,跟一個邪惡的惡魔無異,「當她跟你說別把別人所謂正常的尺度拉到自己的身上的時候,你到底是真的解開了心結,不再在乎些什麼,還是在那一刻為自己對於『正常的尺度』找到一個辯解,一個把自己重新裝嶔進『正常』的機會?」

 

  維崧蒼白著臉緊抿著唇。他一直沒有意識到,或是承認自己一直追求著所謂正常的指標。他以為他跟紫雲一樣,可以傲然的﹑不在乎的看這個世界,但事實上他並沒有辦法做得到。

 

  紫雲超然地立於世上,無視一切的眼光,睥睨著所謂世俗,驕傲而且保持著高貴的尊嚴來過活。而他,只不過是被自己的世俗眼光所限,被其他人的世俗眼光所逼迫。

 

  之所以紫雲拒絕他,之所以他其實無法配得上紫雲,還隱藏著這麼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。而這個原因,正被面前的惡魔痛快的拆穿,似是享受著他的掙扎和痛苦。

 

  「我想我才是跟她最速配的人吧,」墮天使的雙眼閃著惡作劇的光芒,維崧馬上狠狠的瞪著他,或是她,惹得墮天使狂妄的笑了,「只可惜我對她沒有興趣。太聰明的人類,就不像人類了。」

 

  墮天使俯身,一點點的與維崧的臉靠近,最後停了在維崧的耳邊。

 

  「我賞賜你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,可愛又自卑的人類。」墮天使誘惑的氣息熱著維崧的左耳,令他的左半邊身完全麻痺。

 

  「我是沒有性別,或是你可以說,有著雙重性別的墮天使。」

 

  絕美的墮天使退後,滿足地看著維崧驚愕而僵硬的臉。

 

  好像聽見了神經「啪」一聲斷的聲音呢。

 

  「咯咯咯咯咯咯咯……」

 

  墮天使歡快的笑聲迴響在吧台,使得附近的客人起了一陣陣的雞皮疙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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